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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10月9日

武二郎终究还是武大郎

武二郎终究还是武大郎:

武松杀嫂,流放,经过有名的十字坡,识破孙二娘的蒙汗药,压翻孙二娘在地。张青赶来,求武松手下留情,又问:“愿闻好汉大名!”武松道:“我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!都头武松的便是!”


不知有多少读者会注意到这个细节:武松在介绍自己时,前面有一个头衔:都头。这是不该被忽略的细节。今人的名片,也总要印上那些由体制任命或颁发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头衔,古今是一样的风俗也。问题是,此时武松哪里还是都头?不过是一个流配的囚徒。追根究底,他做都头也不过四个月不到,此前他也就是一个古惑仔,一个流浪江湖的逃犯。他二十六岁(他初见潘金莲时自称25岁,此时过了一年)的生命里,当都头也就四个月,可是,这四个月的“都头”,已经深深的烙印到他的生命里了,已经成为他二十六年生命历程中最值得骄傲、自豪和向人炫耀的东西了!


其实,一个小小的“都头”,每个县都有好几个,更加庸才尽有。而能打虎,能轰轰烈烈为兄长报仇的,能有几个呢?


但是,这些都不行,还是一个小小的体制内的职衔,才为人们承认!这真是让天下英雄泄气、无奈的现实!


张青道:“莫不是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?”武松回道:“然也!”


注意这个“然也”,是何等得意,何等自豪!可见武松骨子里还是很为他的打虎经历自豪。


但是,这样的英雄事迹,还是不能够支撑他的人生自信,必须要有一个体制内的职衔,方才觉得有面子。这种文化,拘束了多少英雄,扼杀了多少英雄!


这样的文化,就是御用文化,就是奴隶文化。


这也是宋江后来处心积虑要招安,并且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愿望,从而获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


接下来,武松让张青救醒两个公人,大家一起吃酒。座位如下:武松让两个公人上面坐了,张青、武松在下面朝上坐了,孙二娘坐在横头。


武松何等人物?张青、孙二娘何等人物?但为什么偏偏两个庸碌公人坐在上头?——就因为是公人。公人就是公家人,是体制之内的人。体制之内的草,也压过体制之外的郁郁青松!


可笑的是,这两个公人刚刚还躺在剥人凳上。


刚才还要把你开膛破肚当牛肉卖,转眼就美酒佳肴把你当领导敬。


受压迫受剥削的民众,对公人,就给予这样的两种待遇。


区别只在于场合。并且次序常常颠倒。



武松到了孟州,帮施恩夺回了快活林,过了一段快活日子。一月之后的一天,孟州守御兵马都监张蒙方差人来请武松。张都监对武松道:我闻知你是个大丈夫,男子汉,英雄无敌,敢与人同死同生。我帐前现缺恁地一个人,不知你肯与我做亲随梯己人么?


武松当即跪下,称谢道:小人是个牢城营内囚徒;若蒙恩相抬举,小人当以执鞭随镫,服侍恩相。


武松又一次给我们展示了他的“大人小样”。


是的,武松是个大人,是个英雄,是个豪杰,是个好汉。


但是,他经常会露出他的“小样”:有些谄媚,有些讨好,有些巴结,有些奴颜,有些媚骨………


说得好听一些,他吃软不吃硬,知道感恩戴德。


说得难听一些,一遇到权势,一遇到权势给他一点颜色,他马上感激涕零,恨不能肝脑涂地以报。


阳谷县知县的一点赏识,抬举他做个都头,他就对知县感激涕零,为知县送贪贿之物上东京打点,尽心尽职;


施恩父子几顿酒饭,几句抬举的话,就让他百炼钢化为绕指柔,甘心做人家的打手,还洋洋自得;


现在,张都监让他到帐下做一个亲随,说白了,就是一个保镖,他又感激得一口一声自称“小人”,一口一声自认“囚徒”,马上表白赤胆忠心,要为他执鞭随镫,鞍前马后的侍侯………


八月中秋。张都监让武松参加他的中秋节家宴。又叫唤一个心爱的养娘,叫做玉兰,指着玉兰对武松道:此女颇有些聪明,不惟善知音律,亦且极能针指。如你不嫌低微,数日之间,择了良时,将来与你做个妻室。


武松又一次感激涕零,起身再拜,道:量小人何者之人,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。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!


这话我们怎么这么耳熟?


是了,当初,施恩的父亲要施恩结拜武松为兄,武松也诚惶诚恐,说“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”,现在,张都监要把自家的养娘嫁给武松,武松又说“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”。


什么英雄,什么好汉,在这些官宦面前,不过是草料!


无论你是多么大的英雄,只要你无有官职,不论你碰到多么小的芝麻粒大官,你马上就泄气了,马上就吃瘪了,英雄马上就成了狗熊了………


武松能打虎,是人中之俊杰,可是,碰到一个小小的县令,一个小小的监狱长,一个都监,马上他就立地矮了三尺,武二矮成了武大,成了精神上的武大郎,人格上的三寸丁谷树皮。


武二啊,终究还是个武大。


有那样一种文化,有那样一种制度,能把所有的国民,都变成武大郎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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